咕咕咕哒_簑

幻毒(下)

#写到快fong掉的一章,断断续续大半个月

#bug挺多,回头再改


天子与太医院为着一碗药僵持不下的第十日,那只可怜的玉碗今日依旧孤零零搁在案头,到汤药的热气袅袅散尽,仍未等来垂青。

 

“臣恳请陛下珍重龙体,服药养身……”

灯烛燃至黯淡,皇帝终于从文书堆里抬起头来,目光向虚空中不知何处微微一凝,默然一瞬,嘴唇动了动,像是牵着一个不成型的,半温半凉的笑,又像是咽回去了什么话。

“来人,”他扬声唤道,“倒了。”

那碗碍眼的黑药汤子却没有迅速同前几日一般如他所愿地消失。内侍浑身抖如筛糠地伏在案前:“陛下恕罪,太后娘娘今日吩咐下来,宫人们若有阻碍陛下服药者,当以犯上论处……恳请陛下珍重龙体……”

 

又是这句话。从前朝到后宫,每个人都劝他“珍重龙体,社稷为重”云云,有殷勤的,有惶恐的,他每每默然听着,心下却道:坐了这龙椅,赔了故交,填了后半生进去还不够,连自己的血肉也不能做主了么?——史书工笔明明白白地写着,确然不能,连将这一点不甘不愿说出来也不能,盖因九州之主,原来有那么多的这样那样的不能。

于是他只能说声:“朕知道了。”知道,但他不会听。这是他十九岁以来惯常的活着的态度,后来两年间,又为一人改了,而如今……不过重新活回旧时模样罢了。萧景琰于心底无人可见地冷冷反驳,几乎有些放肆的快意。这些话他如今不能对任何一个人说,但在他心底,谁也管不着。

唯一愧疚的是带累得母亲担忧,他唯有殷勤请罪,但,“此心不改。”他垂首跪在母亲膝下,良久方听见面前一声叹息,复又重重地磕下头去,“毒解了一半,已于性命无伤,母妃知道儿臣不愿彻底解毒的缘由……儿臣不孝。”

“不过是药物造出的幻象,你知道那不是他,又是何苦?”

何苦……可那于他并不是苦啊。

他避开母亲含泪的目光,轻声道:“儿臣甘之如饴。”

 

内侍絮叨的声音也渐渐低下去,终至于消失。一个满心惶恐地跪着,一个闭着眼沉默不语,许久,皇帝终于起身端过了药碗,却并没有将它送到嘴边,而是大步越过他身边,径直走向殿外。

内侍呆愣半晌,终于反应过来皇帝意欲何为,惶惶地起身追过去:“陛下,陛下!”

天子是习武之人,脚步迅疾非常人能比,早先他数步跨出殿门,扬手向阶下一泼,那碗凉药汤便寿终正寝,化作月下一摊微光流动的水迹。内侍追出门来,但见药碗已空,药汤委地,皇帝望着阶下,怔怔地不知出什么神,口中似乎呢喃着什么,他也不敢问。

自殿角泻下的一抹月色映得阶前帝王的身影高大而威严,高处不胜寒,除却月光,再无人知晓他眼中浮起的痛与温柔。



 半月前,梁宫内夜半灯火通明,捉下两名刺客。

很多年以后的大梁史书,对这一年初春时分发生在梁宫里的风波,只淡淡记上一句是年三月,滑族余党谋弑君,被执。这一朝可以大书特书的事太多,相较之下,多年前一场拙劣且最终失败的阴谋,实在不值得多费笔墨。

是以,也就只有那夜云中无言的寒凉月光记得,禁军将挣扎高喊着些什么“幻毒”“三月死”之类的凌乱言辞的刺客制服带离后,一时喧闹重归于寂静,君王犹自孤身立于阶前许久——他形貌并无半分散乱,衣冠皆是齐整的,盖因这一场刺杀,原本就是以天子之疾作饵的局。按说此时乱局初定,情势未清,遭遇刺杀的皇帝理应惜命地避入殿中去,然而,许是他背影太孤绝,身后将军太医与内侍竟无一人敢上前打扰。

更无人知晓,他眼中痴意里盛着一袭踏月而来的白衣,唯他一人可见。——那清浅含笑的男子,于一年前殁于北境之役,名唤苏哲。

岂是英灵有知,魂魄来归耶?

但他们都说,那只不过是因为他中了滑族人的毒,生出的幻象。

那毒名一个幻字,是从前夏江手中与乌金丸齐名的杀招。夏江从前与滑族勾连颇深,这毒大约也是因此留在了他们手里,不知筹谋了多久,琢磨出这样一条刺王杀驾的毒计。太医院中留着半份解药的配方,记载却只有寥寥数语:有情皆幻,五感俱失,旬月而死。除此以外,他们对这毒一无所知——毕竟是从前悬镜司恃以逞凶的秘药。因而,他毒发后自昏迷中醒来后,因这“死”字惶恐万状的太医们,还要战战兢兢地来仔细探问他的起居与病势,以期寻到些解毒的头绪。

病势么?萧景琰平素便不擅修辞,于此事上,再如何思索回忆,也只得简简单单的一句话:唯朝夕时见故人面容,闻其声,触其肌理,宛然如生而已。

他是真心地不觉得那算什么病,更没有对他造成什么伤害,不过是他能够看到而旁人不能看到小殊的影子,他欢喜还来不及,算什么病?然而当他这般玩笑般地与母亲说起时,母亲却望着他几乎落下泪来。

母亲,我很好啊,毒发也没有带来什么痛楚,您不必伤心。他看着背过身的母亲,原想这样说,然而不意抬头便瞥见自殿外泻入的天光里,飘忽而透明的一抹身影,眼角便跟着久违地一酸,再说不出话来。

……罢了,他装什么云淡风轻。明明这抹影子初初出现时,赚他的眼泪还少么。

 “是儿臣失言,母后恕罪,方才不过戏言,但有解药,儿臣依言服用便是了。”

母亲微微颤抖的声音传来:“景琰,母亲明白你的心意,他……也当明白,还是想劝你一句……”

却是等了许久都未等到下文。

萧景琰于是垂首答道:“儿臣明白。”

他想,他表现得应该已经足够平静。——正如一个合格的帝王应该做的那样。

大梁的君王需要有健康的体魄,而那毒已经开始扰乱他的视听,迫于随时可能到来的刺杀和他们将要实施的计划,他须得立刻饮下解药以去除部分毒性,至少暂时让他的五感恢复正常,于是太医们开始焦头烂额地炮制他的解药。于是他亲手敲下这些决断,别无选择。

他不是没有抱过侥幸的心思,幻象起自去年秋末,初时轻微,他只道是自己心魔所致,瞒了母亲和太医好些日子,直到母亲终于起疑。那时尚存着一丝念头,想道若是执念生幻,执念不消便一直能见到那人——哪怕掩耳盗铃——不好么?

然而日前毒发时,萧景琰便知道自己这场难得挥霍的微末任性,终于还是逃不过龙袍上背负的枷锁抑或宿命,与他过往曾经失去的许多东西一样,将要以为苍生之重又作一次剜心的取舍为终局。



他并没有胜算,抑或说,这场悄无声息上演于他心底的抗争甚至不能算一场战役。

真正的战役已经圆满结束,刺杀的细作连同同党被尽数拘入天牢,滑族余党投毒以谋暗害君上的诡计尽在他们掌握之中,蒙挚和蔡荃正在宫外将布下的局有条不紊地收紧,大约明日捷报便会呈上案头,他看似大获全胜,心中却无半分喜悦——并不是因为中毒,他是战场中厮杀过来的人,对生死都近乎漠然,并无多少畏惧——而是因为,为着这毒和自己不甚在乎的半条残命,哪怕万般不愿,他也不得不再一次舍弃自己所珍视的东西,哪怕只是一点无形无所的虚无幻象,一星半梦半醒的念想。

原因无它,念想是他萧景琰的念想,性命却是大梁帝王的性命。只因那毒能要人性命,两相权衡,他并没有资格选择留着自己的私心。这身血肉并七情六欲,早从登基那日起——不,还要更早——都已经不是他一人的了。都说坐在这位子上便无所不能,果真如此么?太医端过来的药放肆地冒着苦涩的热气,仿佛在嘲笑他的无力。端起来,饮下去,毒性一解,那“害人性命”的幻象便会消失——于是他连留着那个人的影子也不能了。倘若有旁的选择,倘若那毒不至于致命,他会不惜一切代价,但,并无。


小殊,你会怪我么?有时将药碗端到嘴边时,他会抬头去寻那抹越发透明的影子,像是问他,也像是自问。影子并不回答他,只是晃一晃,像是摇头。

是了,那人若在,见他这般无能着了奸人的道,怕是会亲自上阵逼他喝药,又怎会怪他,他大约是魔怔了。只有在梦里,他才敢放任自己的那点荒唐念头:倘若就此舍了这世间去……大约会在九泉下被他骂上一千遍“没脑子”罢?

没奈何,活着的人,万般尘网缠身,哪里有权利轻言生死,皇帝也不能。

“小殊……长苏。”他闭眼醉酒般地喃喃,指尖穿过凉风摸索着探往空中,许久,只握住一团虚无,到底失落地垂了下去。


倘若不是五日后萧景琰心血来潮去天牢逛了一逛,药再喝两日便能断根,此事大约不会再生波折。然而偏偏世事弄人,谁也不知天牢内发生过什么,只知天子自那以后便不肯再饮药,愁煞了一群太医。

 

tbc


唔我好像说过这个设定挺虐,但是时隔比较久已经忘记虐点在哪,也忘记怎么写刀惹

而且越写越发现这个老梗(幻觉)实在有太多珠玉在前了,又怕有撞梗之嫌,所以那些通常的描写套路统统不能写,内心戏也不能,努力避开的结果就是味道仿佛有点奇怪……


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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